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陽春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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陽春雪

按律, 敲登聞鼓上告者,受仗刑,然元春不告官, 告的就是趙德保和張漢生父子。

元春跪堂上,將狀紙和呈文遞上,那上頭的內容同當初送到趙志遠手中的一般無二, 只當初他不看……為虎作倀, 狼狽為奸, 卸磨殺驢, 趙志遠作惡多端,落到如今的下場也是罪有應得。

當初這狀紙沒有給他添上功績,做他的蓋屍布, 讓他死後長長久久的看著也好。

定安刺史身坐明鏡高懸之下, 元春跪堂上,將四人的惡行一一控訴, 張賀傑橫行鄉裏,魚肉百姓,鐵證如山,張漢生強取豪奪,搜刮田地, 有案可稽。然這些都是蠅頭小菜, 元春要控告的是趙德保強搶民女、濫殺無辜、官商勾結、無惡不作,罪不容誅。

“五年前, 草民的娘親姚氏到郡城賣刺繡, 歸家的路上不幸遇山匪劫持, 趙德保路過,見我娘親身陷囹圄, 動了歹念,借相救之名,將我娘親虜去,直到今年。趙德保聽聞張家綁架村民強買田地,欲借機除掉張家,此事被我娘知曉後,她從府裏逃了出來,想到城南的莊子救村民……”元春說著,皺了下眉,壓住心頭哽咽,“後不甚被趙家發現,我娘帶著我爹死裏逃生,終於還是被他們追上,至今……屍骨不明。”

刺史禦史出身,為官清廉,剛正不阿,看完狀紙,又聽元春控訴,瞋目切齒,讓人把張漢生父子和趙德保壓了上來。

張漢生下獄已久,卻遲遲不肯把張家地契全部交出,讓趙志遠審了許久,如今兩人看著是遍體鱗傷,身上沒一塊好地方。

張賀傑蓬頭垢面,腦門上一道長長的新疤,顏色尚淺,看起來是近日受的傷,他家在定安雖算不得最有錢有勢,但何時這樣狼狽?

好容易重見天日,張漢生和張賀傑如獲新生,跪在堂上,還未等刺史大人開口,便知無不言、言無不盡,不僅把在屯田村做的惡事一一認下,這些年在定安境內所做的惡行也通通交代了個清楚——他們寧願下獄,也再不願回到趙家手上。

刺史看他們供認不諱,挑了呈文上的疑點審問,張漢生和張賀傑連連搖頭,哭爹喊娘的叫冤,說自己雖然壞事做盡,但決計不敢殺人,全系趙德保和趙志遠為了侵吞他們的家產而惡意誣告。

刺史問趙德保還有什麽話好說。

趙德保並沒有說話——他失手殺了趙志遠,本就死罪難逃,多說無益,恐連累妻小。

刺史請了仵作開棺驗屍,驗的是張家家仆,只見這些人身上並不存在毆打撕扯的痕跡,幾乎是一刀斃命,當初趙志遠說的那些什麽屯田村村民為求自保與張家家仆私鬥,失手傷人的話,自然也不攻自破。

這也是元春為何選擇報官的原因。

爹娘這一生很苦,她不想他們走後,身上還背著莫須有的罪名。

罪狀累累,鐵證如山,張漢生父子與趙德保供認不諱,刺史當堂宣判——

張家父子橫行鄉裏、魚肉百姓,雖不是真正動手殺人者,但屯田村八口人命皆因他而死,判滿門刺字流放。

趙德保放辟邪侈、強搶民女、濫殺無辜,罪不容誅,判抄沒家產,擇日處斬。

認罪無誤、簽字畫押。

元春拿著書證回村,在墳前燒給了爹娘,同他們說,真相大白,泉下安息。

值得一提的是,趙德保問斬前夜,家中忽遭劫匪,一夜之間,滿門屠盡,等官府上門,趙府已經血流成河。

趙德保被送往刑場的路上,聽聞此消息,肝腸寸斷,竟掙開牢門,想要逃走,後被官兵一劍穿膛,拖到刑場上時,血流如柱,還未等鬼頭刀砍下,便已是一命嗚呼。

只雖然身死,頭還是要砍的,趙德保做了這些年撿人屍骨的勾當,終是報應在了自己身上。

再說回滿門被屠一事。

趙志遠身亡,趙德保惡貫滿盈,趙家的案子刺史無心再管,派的是個新上任的縣令,此人姓江,單名一個羨字,字之言,據說曾是趙縣令手下的師爺。

說是師爺,該聰明伶俐、精明強幹才是,只這位看著,倒是有幾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意思,半月過去,兇手查不出就算了,連趙家的地契田契也沒找到。

不過,事已至此,足夠大快人心。

街頭巷陌的好戲換了幾出來唱,都唱不出定安近來的精彩絕倫,都道是竇娥一怒指天罵,地動山搖顯英華。冤情終有昭雪日,正義必將綻光華①。

有人說趙家出事,是趙德保罪有應得,喪心病狂如此,活該連累妻小,這就叫替天行道。

也有人下手的人殘酷無情,趙德保一人作孽,竟要趙家全家陪葬。

只不過這聲音剛嚷出來,就被人用話淹了——憑什麽作惡多端的人子孫滿堂,反倒是無辜百姓,沒了爹來又沒娘。

都是一報還一報。

江酌到曹府的時候,曹一林正在院中遛鳥,那鳥通體雪白,只有一點潤紅在頭頂,像仙鶴似的,正是趙志遠送來的那只。

“曹大人。”江酌同人問了安。

曹一林不看他,吹了聲口哨,繼續逗鳥:“小子,今年幾歲了?”

“虛歲十七。”

“年紀不大。”曹一林拿著銅鳥哨把那畫眉逗弄得直叫,“手段倒是狠辣。”

“在下草船,多謝曹大人借箭。”

“青州崔家,簪纓之族,家世顯赫,是僅次於傅家的名門望族,祖上出過名相名師,到這一輩,一門三進士,崔太傅貴為帝師,為人淡薄,不善與人結交,不入黨爭,你是如何說服崔家替你動手的?”

“崔家家門興旺,崔太傅年事已高,卻只有一個外孫女,為崔五小姐與青州節度使蔣正堯所出,太傅格外疼愛,自小帶在身邊,連姓氏都改了,只這外孫女自小體弱多病,後又送回青州安養。嬌養如此,上天亦未有垂憐,這女子前陣子去世了,趙德保做過撿人屍骨的勾當,手下人不知從哪把崔家孫小姐撈到了,正好被我瞧見。”江酌實話實說,“我沒做什麽,不過是把孫小姐的遺體送回去罷。”

以崔家和蔣家對這位孫小姐的疼愛,自是要給她討個公道的,況且江酌還在信中告知他們,趙家已給孫小姐配了陰親,配的是位曾打死自家娘子的破落戶鰥夫。蔣正堯手握重兵,鐵血崢嶸,原想派兵踏平趙家,只想到崔太傅清正,不好幹戈,這才用了這等不倫不類的手段。

聽他如此,曹一林的目光微暗,卻不動聲色:“過剛易折,什麽事都做得這般決絕,只怕到頭來,萬事皆成空。”

“善惡到頭終有報,小子謝司馬大人提點,卻不覺得做錯什麽。”

他這般,曹一林便不再說了,畢竟是招募來的風水先生,便胡言亂語了一陣,江酌不懂玄黃,亂說一通,卻也有理有據,曹一林被他氣的胡子翹起,擺手讓人走了。

看著江酌離開,曹一林饒有興致地提著鳥籠站起來,踱步。

崔太傅視他這外孫女如掌上明珠,輕易不示人,便是當初他在京中,也沒聽過這孫小姐參加過宴會,回到青州安養,更是不見外人,江酌自鄉野來,他是怎麽知道這崔家孫小姐什麽樣貌的?

這日,江酌回家的時候,沒瞧見元春等他,正屋也是安安靜靜,江酌停了步子,往竈屋去,果然見竈下有火,人該是在的。

他四處看了眼,聽到身後有腳步,沒動,下一瞬,人就從左邊冒出來了,故技重施似的對著他“哈——”了一聲。

江酌就知道來人是誰了,轉過身去,看到一張花臉,皺起眉來:“臉怎麽了?”

只見元春臉上,面頰兩邊都抹著碳灰,黑乎乎的,不像是不經意擦到,倒像是故意:“怎麽把臉塗成這樣?”他說著話,用手捏著人的下巴,微微擡起來左右看,不知是按到了什麽,元春忽然“嘶”的一聲,江酌就松手。

也是這時,腿邊感覺被碰了一下,他低頭看去,才見元春手彎裏掛著湯圓那貓——它現在長大了,也愈發胖,元春抱不住,只能擒住它的前爪,於是,湯圓拖成了長長的貓條,一半在手上,一般將要著地,艱難地想要掙脫元春的控制,用力非凡,尾巴控住不住地晃,打在他和元春的腿邊。

江酌猜到什麽,把貓抓了起來,捏著爪子看——湯圓怕江酌,方才還在元春手裏掙紮,現在動都不敢動,然後被江酌揉亂了一身油光水滑的毛,扔進窩裏。他打來水,把元春的臉擦幹凈,動作輕柔,像是怕給人擦疼了,跟方才揉貓的動作相比,簡直大相徑庭。

元春乖巧地任江酌擺布,換水的時候,見人還是不說話,手往下伸,扯了扯他的衣角,兩只腳跟著晃呀晃的,安靜地哄一哄。

等臉終於被擦幹凈,元春左臉上的三道抓痕清晰非常,還因為抹過碳,現在有些發紅,江酌看得皺眉,隨手把帕子一扔,水盆裏水花濺了點出來。

元春就搶話道:“真是胡鬧。”

江酌冷冷地看了她一眼,找來藥膏,給人擦上。

“貓貓抓人,阿歲不氣,阿歲人好。”

“阿歲嚇人,小相公不氣,小相公人好。”

江酌懶得睬她。

“阿歲說話,小相公不理人,小相公壞。”

江酌就問她:“誰壞?”

元春笑起來,說:“阿歲壞。”

然後扯到傷口齜牙咧嘴的,誠心認錯:“……我幫它剪指甲,可能剪到它了,才反手抓了我一下,你不要兇它,是我的問題。”

江酌看她痛了會兒,等人長教訓了,才給人擦藥,左邊擦完三道,又往右邊也抹了三道,把人塗得跟貓咪似的,反正她喜歡這樣,嫌棄地說:“阿歲不壞。”

“就是傻乎乎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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